張沐道：“那個人就是秦懷義吧？”

虬髯漢子點頭：“秦懷義當時已是江湖上後起之秀的翹楚，年紀輕輕便已闖出極大的威名，並有八位結義兄弟，那八人背後皆是一股不弱的江湖幫派，他們不明真相，被秦懷義以鋤奸為名騙到了揚州。”

張沐道：“二十年前揚州血案傳言是倭寇幹的。”

虬髯漢子道：“這件事自然少不了倭寇，事實上他們之所以跟益王勾結，就是希望能夠借助益王的力量圍剿我們奪回《毒經》，因為他們知道我們不是尋常百姓，而是一支百戰鐵軍，光靠他們根本對付不了我們。”

張沐點頭，當年的曾家軍威震天下，各個都能以一敵十，又紀律嚴明，深喑戰場之道，無論是韃靼騎兵還是東瀛武士面對這支大明最強大的鐵軍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

虬髯漢子仰頭，似乎也陷入了回憶，低吟道：“當時我們還不知道羊皮卷上寫的都是什麽，也沒太當回事，出事之前毫無防備。那一夜戰況很慘烈，從三更一直殺到黎明，雙方死傷都很慘重，我們也終於撐到了官兵趕來。”他說著說著眼睛已不知何時變的血紅，面帶滔天恨意的低吼道：“可沒想到那些官兵早與倭寇有勾結，他們名義上是去圍剿倭寇，實際上卻是再灑下一張大網，生怕倭寇殺不絕我們，而那時的我們早已死傷慘重，精疲力竭，面對多方圍殺活著沖出去的十不足一！事後那些官兵又提著我們被冤殺的人頭冒充倭寇去邀功，這便是二十年前，江都城外，墨泉之邊的揚州血案！”

“二十年前，江都城外，墨泉之邊……”張沐喃喃念叨著，腦海中似乎也浮現出了一幅幅場景，一位在戰場上能斃敵千裏的將軍，忠肝義膽，只想驅逐外族，收覆國土，卻被奸臣陷害，血灑刑臺。他的部將雖含恨解散，可當倭寇屠戮百姓時還是毅然挺身而出，誰能想這卻給他們帶去了殺身之禍。他們與倭寇血戰一夜，本以為官兵會剿滅倭寇，誰知卻早與倭寇勾結，幾乎全軍覆沒！

一支一心報國殺敵的鐵軍，卻被朝廷、江湖勢力、倭寇、官兵輪番屠殺，最後死了人頭還要被當做倭寇被邀功。大明朝萬裏國土，兵甲百萬卻被倭寇與韃靼縷縷侵犯受辱，豈能沒有原因？

虬髯漢子又長嘆道：“事後《毒經》就落在了秦懷義手裏，有了益王的暗中支持，他的秦義山莊在江湖上迅速崛起，而當年和他一起動手的幾個結義兄弟卻接連被滅口。我們這些殺出來的幸存者從未忘記過要報仇，但在查清了一切來龍去脈之後，卻不得不把毀掉《毒經》放在首位，因為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那些被《毒經》改變的人有多可怕，也沒有人比我們清楚一旦出現了一整支那樣的軍隊會是怎麽樣的浩劫。家國為大，這是將軍常教導我們的。”

張沐淩然道：“我曾聽說當年錦衣衛奉命捉拿曾銑將軍時，曾家軍憤然抗旨，與朝廷對抗。最後還是曾銑將軍苦苦勸阻，眾將士才含淚乃止。曾銑將軍與曾家軍的大義令人欽佩。”

張沐又沈吟了一會，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不知道當年的那些倭寇除了戰力遠超常人以外，還有什麽不同嗎？”

“有，當然有。”虬髯漢子斬釘截鐵的道：“那五十三人準確地說只有五十二個異於常人，或者說他們已經不是人了。”

張沐連忙追問：“怎麽不是人？”

虬髯漢子略作回憶，依然心有餘悸的道：“他們的速度奇快，力氣也極大，可是不僅模樣陰森戾氣，而且皮肉僵硬如鑄鐵，還不知疼痛，就猶如傀儡一般只聽命於那個唯一的首領，還有最可怕的，他們極度嗜血，簡直就像最貪婪的鬼厲一樣不顧一切！”

張沐內心已難以平靜，嘆道：“前輩，我想現在就看看《毒經》。”

“請。”虬髯漢子立刻做出請勢。

顯然如今雙方的信任都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在將《毒經》大致的翻閱了一遍後，張沐依約將《毒經》還給虬髯漢子，一切都如虬髯漢子所說，《毒經》裏所記載的不是毒死人的手段，而是一個將人改造成鬼厲一般怪物的過程。至此他就算是個傻子也該弄清一切的來龍去脈了：當初秦懷義令巫頌在他身上種毒不是要弄死他，而是把他當成了一個實驗品，秦懷義要替益王重新創造出那種怪物，以成就益王的巨大野心。然而因為《毒經》有一小部分缺失，就那一小部分便出現了不止千萬種可能，結果秦懷義用各種方式嘗試了二十年都失敗了，絕大部分實驗品都被毒死，直到他被毒死後又從墳坑裏爬了出來。

張沐必須要承認他是幸運的，比那些陰森鬼厲的嗜血傀儡要幸運很多，比秦少卿那樣幾乎所有時間都是僵硬的死屍狀態也幸運很多。因為秦懷義對他試毒的過程和原本《毒經》有差異，造就了他和之前的怪物有差異的結果，這也是當初淺舞初一聽說秦懷義要在他身上試毒，立刻查探，但很快就打消了懷疑的原因。

現在隱藏在張沐心中多日的疑惑算是都解開了，只是他自己這幅狀態到底算是個人還是個鬼，誰還能再告訴他呢？

長長嘆息了一聲，張沐指著暈倒的巫頌，道：“前輩，這個人就是主要替秦懷義試毒的妖醫，我想帶走。”

虬髯漢子連道：“此人毒殺了無數百姓，罪孽滔天，萬不可放過。”

張沐道：“前輩放心，我帶走他是因為我的易容術需要他本人的一點點‘幫助’，雖然還沒有再奪《毒經》的辦法，但也許將來易容成此人的模樣會非常有用，不是嗎？”

虬髯漢子等人點頭，他們自然見識到了張沐易容的手段。虬髯漢子道：“我們在秦義山莊的那位兄弟名喚‘魯義平’，這幾日秦義山莊也不安穩，他不便出來，不過你以後在秦義山莊有什麽需要都可以找他，我回頭自會向他言明。”

“多謝，在下去去就回。”

張沐與虬髯漢子等人互相拱手道別，便帶著巫頌朝另一側離開了。

瞧得張沐離開的背影，一名勁裝中年貼近虬髯漢子，低聲道：“五哥，那些奸臣賊子生怕殺不絕咱們，咱們今日就這麽把身份透露給了一個並未深入了解的人，會不會有失考量？”

虬髯漢子道：“他能眼也不眨一下的留下《毒經》，他能一心解救自己的朋友，最重要的是此番東瀛倭寇和秦義山莊都損失慘重，沒有他是不可能辦到的。單憑這三點就已經值得我們信任了。”

勁裝中年不由點頭。

虬髯漢子遙遙看著張沐，聲音忽然帶著幾分異樣的感情，道：“而且你們看他的模樣是不是很親切，很像一個人？”

周圍眾人聞言紛紛淩然肅穆起來，也都緊緊盯著張沐，但其中一人道：“是很像將軍，可是五哥你別忘了他最善易容，這今日的模樣說不定也只是他隨意變的。”

虬髯漢子滿懷希望的道：“二十年前我們可沒有找到小公子的屍體，他如果還活著，應該就和此人差不多大，說不定當年小公子就被倭寇抓到了那個新陰堂，成了今天的張沐呢。”

有人忍不住道：“會那麽巧嗎？”

虬髯漢子道：“不管怎麽樣，我們要查一查，當然不能聲張。”

……

僅僅不到半個時辰，張沐就又回來了，他當然要回來找虬髯漢子，因為他還要等神醫李時珍呢。

“諸位前輩。”張沐遠遠的就拱手打著招呼。

虬髯漢子忍不住道：“小友，那妖醫……”

張沐道：“像他那種罪大惡極之徒，能死的那麽痛快，實在是便宜他了。”

眾人已會意。

張沐又道：“而且他已經交代，現在《毒經》只剩秦懷義手中那最後一份原本，所以我們只要再毀掉那份，就能永遠將那陰毒至極的東西抹除掉。”

虬髯漢子更是振奮，但又不無憂慮的道：“好啊，只是秦懷義恐怕更難對付，要從他手中奪下《毒經》絕非易事，小友可有什麽主意？”

張沐道：“實不相瞞，我的朋友現在就在秦義山莊內，前輩容我先救朋友，待我朋友再無性命之憂後，咱們再靜心商議對策可好？”

虬髯漢子一驚，忍不住問道：“不知你的朋友是秦義山莊裏的什麽人？”

張沐心中秦義山莊內有虬髯漢子的人，也不想隱瞞，朗聲道：“是益王的女兒玲瑜郡主。”

“什麽？”虬髯漢子驚叫，不止他，周圍的人也都目光冷冽地看了過來。當年揚州血案，幕後最大的黑手就是倭寇和益王，這已無需多說了。

張沐面向眾人，臉色也冷冽了下來，字字鏗鏘的道：“益王是益王，玲瑜郡主是玲瑜郡主，她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救她，這件事我不想瞞著諸位，如果諸位不同意，那咱們就各走各路，後會無期吧。”

“小友多慮了。”虬髯漢子忽然朝天拱手，中氣十足的道：“我們這些弟兄一直謹記將軍教誨，以家國為重，恩怨分明，又豈會把益王的賬算在一個毫不知情的女子身上？小友太小看我等了。”

張沐大喜，他當然也不想鬧僵，因為他短時間內可請不到李時珍。

只聽虬髯漢子又道：“只是讓李神醫去秦義山莊治病，萬一……”

張沐連道：“前輩如果是擔心李神醫的安危那就多慮了，一來我易容後秦懷義並不知道我是誰，我請神醫去給郡主看病，他謝我們還來不及呢，又怎麽會動殺機，畢竟他是最不希望郡主在他府上有事的。二來秦懷義雖然心狠手辣，可表面上卻還是滿口仁義道德的大俠，像李神醫這樣救死扶傷，在整個大明朝都享有善名的神醫，他絕不會堂然下毒手。”

虬髯漢子不由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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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歷史上五十三名倭寇狂妄到要進攻南京城是真實發生的。但時間上本書略作了改動，事實是發生在嘉靖三十四年六月七日。可以毫不誇張的說當時的南京地位只比都城低一點點。所以五十三個倭寇就敢攻打留都，這是一件奇恥大辱，所以一般極少有人提起。

這批倭寇或說五十三人，或是六十七人，或說七十二人，說法不一。但可以肯定的兩點是，一是真實發生了，二是他們人真的很少。他們從紹興上虞縣登岸，而後兇性暴起，見人就殺，遇到官兵也只殺不退，肆無忌憚。

一批批官兵被他們殺退，也正因為明軍的戰力低下、往往不戰而逃。助長了這批倭寇的囂張氣焰，使得他們狂妄到敢進攻留都南京。結果自然沒能攻下，但可笑的是這批倭寇竟然能殺死八九百名官兵及一名總指揮，所有倭寇全身而退，來去如入無人之境，守城數萬官兵無一敢出城追剿。甚至倭寇已經逃走多日，南京城還緊比城門，向朝廷求糧草軍備，如臨大敵，好似下面有千軍萬馬一樣。

當然這點倭寇最終還是為他們的囂張付出了代價，他們太深入腹地，被朝廷下令追剿的各地官兵連番追殺，直到蘇松巡撫曹邦輔以數千官兵部下天羅地網，才在今天太湖邊的吳林一帶殺了二十七人，剩下的最終也沒能逃過追殺。

但雖然全殲了倭寇，可他們區區幾十人竟能橫行三省近三月，殺戮三千餘裏，殺死殺傷官兵四五千人，包括明朝一禦史、一縣丞、二指揮、二把總。

明朝軍隊的腐敗無能程度已經到了觸目驚心地步，直到百萬大軍對區區幾萬清軍亦是如此，問題爛在明朝自己上，難怪防不勝防誅不勝誅。

蝸牛也是感於此，所以才將這段歷史引入本書，試圖用《毒經》和死亡武士來“辯解”那段不光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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